李茂堂

　　（一）

　　1935年9月，南京。

　　“处长，陕南的中共情况，我真的不了解，但有一个人肯定是了解的。”

　　已经背叛了共产党的杜衡点头哈腰地给徐恩曾端上一杯茶水。闻言，徐恩曾从椅子上直起身，“哦？”了一声，仿佛终于来了点兴趣：“你说说看。”

　　“党国近来不是决定进一步摧毁中共特科吗，要想达到目的首先就得抓住一个人——李茂堂，只有他知道上海中央特科的秘密联络员王超北在哪里。”

王超北

　　“李茂堂的资料我看过，你同他认识，来，给我说说他这个人，性格上有什么弱点吗？”

　　看出杜衡有点犹豫，徐恩曾继续说道：“这对我们抓住他，非常重要。”

　　杜衡扶了扶眼镜，走近徐恩曾的办公桌前道：“他这个人特别好强，经常吹嘘自己比谁都忠，对共产主义的信念最为坚定，为了显示这些，他有时会不按规矩办事，甚至是胆大妄为。”徐恩曾点了点头，定定地看了杜衡一会儿，看得他战战兢兢，额头冒汗才笑了出声：“杜衡啊杜衡，我最赏识的就是你这点。行了，你下去吧，让人密切注意中共在西安召开的陕西省常委扩大会议！”

　　徐恩曾是中统的老牌特务，中统前身国民党中央调查室主任，中共著名的龙潭三杰之一钱壮飞的顶头上司，为了抓住李茂堂，徐恩曾借中共陕西省委原书记杜衡叛变后出卖的消息，命中统特务对中共陕西省常委扩大会议的会场进行了大搜捕，只有时任中共安康特委书记的李茂堂因为没有及时赶到会场而逃过一劫。没有抓到李茂堂，徐恩曾自然并不甘心，他让人放出话来，只要李茂堂肯“自首”，其余人等可以一律无罪释放。李茂堂听到这个消息，跑回家呆了两天。有同志劝说李茂堂这是中统的圈套，只等你入瓮，他却仍天真地想：只要我主动前去，肯定可以换取其他被捕同志的自由，于是就真的“自投罗网”去了。但是中统怎么会把到手的猎物放掉呢？就这样李茂堂被抓了不说，其他的同志一个也没有放出来，随即李茂堂被押送到了南京中统总部。

　　徐恩曾命令杜衡劝李茂堂投降，李茂堂便顺水推舟，摇身一变“上了贼船”。李茂堂对中统的特务说，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通过王超北挖出他背后的中共高层领导。就这样，他表面上装着配合中统抓捕王超北，实际上却领着特务在上海四处乱转，把他们拖得筋疲力尽。趁着特务们疏于防范之际，李茂堂瞅准机会和王超北取得联系，他把敌人的计划和盘托出，催促王超北尽快脱身，撤离上海，又请王超北把他现在的情况和打算转告给党组织。

　　王超北脱险后到了天津，他将李茂堂的情况报告给了自己的上级，代管临时中央局、中央特科的王世英（老资格的共产党员，中共特科红队重要成员）。王世英坚信地说：“谁都可以叛变，但李茂堂绝对不可能！”王世英让王超北给李茂堂捎话，单线联系，长期潜伏，“越貌似反动越好”。

　　（二）

　　李茂堂服从党的安排，就此打入国民党内部。他先在国民党特工部门干了一年普通的收发工作，未曾引起上司的注意。1936年12月12日凌晨，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举行兵谏，国民党南京政府乱作一团。宋美龄、宋子文等人主和，何应钦等人主战，内战一触即发。中统特务系统也提出众多营救蒋介石的方案，李茂堂思维敏锐，认为机会来了，向徐恩曾打报告说：“我熟悉西安，熟悉周围地形，朋友也多，父老乡亲也多，我一个人飞过去救委员长。”

　　徐恩曾看了报告，也觉得派自己手下人潜入西安，可以及时得到西安方面的真实消息，自己可以随时采取对策。况且此时的西安是“龙潭虎穴”，李茂堂临危请命，甘愿赴汤蹈火，是难得的“忠勇”，也算是中统的光荣。于是，徐恩曾急忙面见陈立夫，陈述了李茂堂潜入西安的计划。正在慌忙中的陈立夫，哪能顾得上冷静思考，随口答应派飞机空运李茂堂到华阴前线。

　　李茂堂天生胆大，说干就干，在一个天低云暗的夜晚，独自登机飞去西安，在郊外跳伞下来。当时西安城内兵荒马乱，昼夜戒严，他只好藏身在他的表兄、地下党员武少文家中。发觉李茂堂想出去，武少文立刻阻止他：“你不能出去，人家知道有人跳伞过来了，到处找呢，你一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哎呀哥，我怎么能不出去呢，不出去怎么救人？我化装一下就好了。”在西安城门口，化装成陕东一带老百姓模样的李茂堂被如临大敌的东北军看出破绽，当场五花大绑。

　　东北军发现李茂堂是中统派来的特工，再三逼他如实交代南京方面的动向，无论对方如何大刑伺候，李茂堂就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他的顽固激怒了张学良，下令把他拖出去毙了，幸好西安事变和平解决，李茂堂才侥幸免死。

　　李茂堂英雄般地返回南京，不仅徐恩曾称赞他“对党国忠诚可嘉”，对他另眼相待，就是蒋介石也礼迎他的归来。李茂堂就此脱颖而出，得到重用，成为中统新星。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李茂堂在无意之中抓到刺杀韩国独立党主席金九的日本凶手，此人心狠手辣，身怀绝技，任务就是刺探军情，伺机刺杀蒋介石及其左右。李茂堂再立新功，蒋介石对他恩宠有加，连升两级，提拔为中统特训班总教官，后任中统陕西调查室副主任，成为中统特务在陕西的重要人物。

　　（三）

　　1941年，李茂堂由兰州回到西安，他委托表兄、地下党员武少文给王超北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可以把国民党中统局陕调室的反共阴谋资料偷出来交给共产党，要求见王超北一面，王超北即把信交给当时直接领导其工作的中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主任伍云甫。伍云甫得信后非常欣喜：胡宗南现正准备破坏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而我们正苦于无法了解敌人的阴谋诡计，中央决定由王超北和李茂堂联系。

　　为了更好地为党工作，李茂堂争取从兰州调到西安，任中统陕西省室副主任。

　　1945年秋末的一天，古城艳阳高照，依然炎热，傍晚响起了闷雷，接着雷声大作，大雨如注，直到入夜仍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气立刻变得凉爽。此时，“西北王”胡宗南正在小雁塔第一战区长官办公室主持召开“党政军警宪特”联席汇报会议。司令部情报处处长刘庆曾汇报说，他获得关于中共西安地下情报组织的匪首胖子所在地点的确切情报，决定在今晚12时动手，他已制订了详细的行动计划，而现在，离12时只差2个小时。参加会议的李茂堂知道：刘庆曾要抓的胖子就是王超北。李茂堂故作镇静，在会上提出一连串突袭行动的建议，希望尽快结束会议，但中统西北局局长陈建中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胡宗南也毫无倦意。突然，茶杯和热水瓶被打翻在地，李茂堂嘴吐白沫，一头栽到地上，把神色激动的众人吓了一跳。胡宗南见状，认为李茂堂的毒瘾发作了，赶忙吩咐左右送他去医院。一到医院，李茂堂就打电话给他的夫人张蕴玉：“刚才听说狄仁权今晚得急病，要马上送医院动手术，你立即去照料一下，要快！”夫人一听，狄仁权是西情处的代号，知道王超北遇到了危险，她立即通过奇园茶社的老板梅永和转告王超北，及时作了转移，脱离险境。当刘庆曾十万火急地带着一群特务赶到预定地点时，早已人去楼空。李茂堂急中生智，使王超北顺利脱险。

　　李茂堂利用他任特务头子的公开身份，向党提供了敌人许多机密的政治情报和军事情报。1945年5月1日，有谷正鼎（国民党陕西省党部主任委员）、祝绍周（陕西省主席）、王友直（西安市长）、杨尔瑛（陕西省三青团头子）、李犹龙、李茂堂、陈建中（均为中统特务头子）等参加的第一次“党政军警宪特联席会议”，这次会议极为保密，出席者一律用化名，本人如不能出席，不得派代表参加，然而这次会议的全部记录，全被李茂堂暗地搞出来。后来每次会议的记录，李茂堂都按期送交西情处。同时，他在掩护地下党组织、保护西情处工作人员安全，破坏敌特组织等方面，都起了重要作用。最重要的是，他曾把中统的电报密码告诉我党中央，中央因此破译出敌人的许多重要军事情报。

　　（四）

　　1945年春，抗日形势好转，中共中央要王超北去延安汇报工作，接受新的任务。李茂堂也想去延安，解决他的党籍问题。

　　经再三考虑研究，李茂堂认为秘密去不可能，只能明去。他们想出一条妙计，由李茂堂直接找胡宗南，以到延安打探中共召开七大后的动向为由，提出到延安搞到中共高层的情报，但胡宗南认为危险性太大，李茂堂表示为了党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料奸诈的胡宗南马上变脸，大拍桌子，令人把李茂堂带下去枪毙。当李茂堂从容走出门外时，胡宗南又把他叫回来，问他在枪决前有什么话要说。李茂堂脸不变色心不跳，说：“我李茂堂在胡长官领导下，为党国赤胆忠心，光明磊落，要杀就杀，问心无愧，还说什么！”胡宗南说：“我担心你到延安之后，中共如对你有怀疑，突然把你抓起来，要杀你，你吃不消。同你开个玩笑而已，不必介意。”李茂堂因此获得胡宗南的信任。应胡宗南之请，他说出自己的计策：“我准备化名张怀中，以中央交通部邮电视察员的身份去延安，视察邮电工作。随行人员不多带，由我的堂兄李茂荣陪同，直接去找李秉昆，他正想去边区做点生意，这样可以减少中共的怀疑。同时，让第一战区长官部给延安联防司令贺龙发一公函，叫他加以照顾。”

　　胡宗南听罢，连说妙计。延安也同意李茂堂等的计策。8月，李茂堂穿着笔挺西装，以中央视察员身份通过国民党封锁线，而王超北则打扮成富商大贾的样子，以商人身份跟随。

　　李茂堂、王超北抵达延安后，李克农紧紧握住李茂堂的双手，欢迎他归队回家。李茂堂百感交集，恍如隔世，不禁感叹：“旧路青山在，游子白首归”。

　　王超北与李茂堂向中央汇报了西安情报处几年来的工作，在会上，李茂堂郑重提出重新入党的要求。入党问题反映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问李克农：“李茂堂的党籍问题，你们为什么不给他解决？”李克农说：“有人说不行啊，都断了那么长时间。”毛泽东说：“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入党要有介绍人，你们谁愿意介绍李茂堂入党呢？”李克农说：“罗青长和汪东兴可以介绍李茂堂入党。”当时罗青长是中央社会部一室主任，汪东兴是中央社会部二室主任，而李茂堂则是国民党中统陕西省室副主任，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两个主任介绍一个主任，我能不同意吗？”就这样，这位1926年就由中共渭南地委书记罗承运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中共早期老党员，历经艰险，第二次入党。

　　为了迷惑国民党，中央把中共七大的文件《论联合政府》、《论解放区战场》及中央对时局的政治态度等文件，交李茂堂带回，作为在延安搜集到的共产党“情报”。李茂堂离开那天，延安新华社还发表了一条消息：国民党邮电视察员“张怀中”到延安后擅自行动，并发表攻击边区政府的言论，很不友好，本社授权声明，“张怀中”是不受延安欢迎的人。

　　延安之行，满载而归，西安CC特务大小头目，以至胡宗南、祝绍周等都赞扬李茂堂的冒险之举，在国民党陕西省代表大会上，李茂堂成了大红人。CC的大小头目都把他视为不避艰险，敢入虎穴的英雄。

　　此后，恢复党籍的李茂堂出任“西情处”副处长，并以新的化名回西安活动。他把胡宗南的核心机密源源不断地报给党，所以，他的老战友徐曼玲2009年接受采访时动情地说道：“李茂堂能够坐到胡宗南的会议室里去，能够坐到胡宗南的身边去，能够参加胡宗南的高参会。好些情报，好些绝密情报，是李茂堂拿到手的。李茂堂跟潘汉年一样，是很帅气的一个男人。为了'西情处’，为了党的事业，他风里来，雨里去，老婆都不要了，子女都不要了，家产都不要了，就是埋头革命，拼命干！”

　　（五）

　　李茂堂几乎把国民党的营垒变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胡宗南却还蒙在鼓里，把他当做最可信赖的知己。国民党快撤退时，胡宗南打算撤往终南山，李茂堂劝胡不要往终南山撤，意思是胡的名字和终南山谐音，不利，到那儿就要死亡。胡宗南听了他的劝告，向陕南和四川退。其实，李茂堂不希望胡宗南撤到终南山，是因为离西安太近，只有几十里路，威胁太大了。

　　西安解放前夕，为了给解放军做内应，李茂堂主动请缨要求留在西安，以执行胡宗南意图催毁西安的“玉石俱焚”计划，胡宗南便特意为他留下大批人员、物资、钱财和飞机。1949年5月中旬，当胡宗南得悉解放军已占领渭河北岸，正向西安推进，便挟持陕西省主席等人登机飞汉中，但是胡宗南并没有听到西安剧烈的爆炸声，因为在西安地下党的配合下，李茂堂和西情处彻底粉碎了他的阴谋，他们挖出了胡宗南部逃跑前埋下的炸药，使文化古城西安免遭破坏，人民解放军兵不血刃地把一个完好无损的城市交给了人民。

　　1949年5月20日，西安解放，李茂堂向有关部门递交了一份六千多人的国民党潜伏人员的大名单，为整个西北地区扫除了巨大的隐患，西情处也完成了他的使命。在长达十年的隐蔽斗争中，西安情报处犹如一把尖刀，插在敌人的心脏，一大批李茂堂一样的战斗在隐秘战线上的西安共产党员，在血雨腥风的战斗岁月中信仰坚定，不畏生死，通过各种渠道，及时向党中央提供了大量军事、政治情报，对解放西安、西北，乃至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西安文理学院   胡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