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奏
“看看咱手里的家伙什儿,小日本的军刀、冲锋枪,比当年的土枪汉阳造啥的可强了太多了。”
“是啊,家伙什儿好了,腰杆子咱也直,怕他啥的马家军,你说是吧,王参谋。”
“去他的什么两个小时攻下咸阳,渡过渭河占领西安,我看把他们打死在西边才对。”
“咱们一路打过来,解放西安,咱们怕过谁?”
“都别说了,做好咱们的侦察任务,才是对解放的最大助力。”旁边的一个眉目硬朗的汉子一边赶路一边答道。
侦 察
中午的太阳晃得人眼晕,行军从拂晓到正午,也走得人困马乏,日光照在前面龙泉坊村的房头上,也照在村外刚刚收割完小麦的麦地上,就连附近的一处坟头上,也洒上了那么一缕阳光。
走一段路就把头贴在地上,是侦察兵必备的素养,有时候比望远镜还好用。领队的汉子将枪平放在地上,把头贴上去细细地听着远方的动静。
“大家仔细搜索一下,方位大约在西北,应该会有敌军的骑兵部队正快速前进。”
几个战士拿起望远镜,向西北方向搜索着。几个黑点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调焦,聚焦,一个战士瞪圆了眼睛透过望远镜看去。
“就在那个方向,是骑兵,兵力不太好说。”那个战士边说边向刚刚观察的方向指去。
望远镜里的目标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刺眼的阳光射在敌军的马刀上,凸显了刀锋的寒冷。
对方速度极快,刚刚在望远镜里只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到现在已是肉眼能看到一个个从天边压过来的黑点,仅仅几分钟时间。
“我估摸着兵力有一个营,应该是他们的先遣队,”领队的汉子说道,“小尚,赶紧骑脚踏车回师部报信,敌军大约一个营的兵力,正向师部驻地侦察前进。”
“那你们呢?难不成……”
“咱们的任务,是发现敌军后立刻回城报告,赶快回,告诉师部提前做好战斗准备。”
“要走一块走,要留一起留,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服从命令,赶紧走。”领队的汉子把枪竖了起来,拉动了一下枪栓。“
队长,坚持住,我一定尽快回来。”说罢,一个标准的军礼,阳光洒在战士的帽檐上,照得红星闪闪发光。他留下了弹药,骑上脚踏车,飞快地往回去的路奔去。
设 伏
看到尚洪申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领队的汉子对剩下的战士们开口了:“师部刚刚驻扎下,还未完全部署展开,必须给这帮子人迎头痛击才行。”
汉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尚洪申最小,我先让他回去,大家……”
沉默蔓延在剩下的11名战士中,但只片刻,陆续响起“我同意”的声音又逐渐把这种沉默打破。
荒野里飞着的几只鸟儿,时不时地落下,啄啄地里剩下的麦子,飞到野地里的坟头歇歇脚。
村子里走来了几个村民,领头的看起来像是村长。
“解放军同志啊,多谢你们啊,解放了这边,分田地斗地主,我们都分到了自己的一片地。”为首的人开口道。
“是啊,是啊,多亏了你们啊!”旁边的人都随声附和着。
几句话说得战士们有些不好意思,尽管一路上过来,听到过太多这样的话语。
“都是应该做的,中国本来就是咱老百姓的。”还是队长先应了话。
“这民歌都唱道‘上山的老虎下山的狼,凶不过马步芳匪帮’,你们要不要进村子里躲一躲?”村民们显然是也知道了马家军的骑兵要来。
“老乡们放心,我们绝不躲藏,得为大部队争取时间,要拖住他们。”队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这儿有些房屋也空闲着,要不你们进村子埋伏?虽然我不懂怎么当兵打仗,但在房子里收拾他们应该对你们有利吧。”村长继续劝道。
队长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在村子里对付骑兵自然可以拖住他们更久,能让自己的伤亡更少,那些下了马的骑兵,简直不值一提。别说一个班一个连,就算是他一个营来了,也得让他们葬身于此。
但是一旦打输了呢?不仅是自己与侦察班生存希望渺茫,就连这村子和村民,估计也难以幸免。战争是残酷的,可百姓是无辜的。老乡们,也都如同自己的父母辈了,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胜算而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呢?
旁边的战士们也都低头无语,每个人心里想的都差不多。
远处,天边,一棵烧焦的树,伸展着黑黢黢的枝杈,刺破了天空,阳光下,几只乌鸦在头顶飞来飞去更让人心烦。远处,还有骑兵马蹄下的烟尘飞起。
沉默过后,队长还是开口了,他没有同意老乡们的请求,而是让老乡们进村躲一躲。“我们战斗去村外,不会连累你们的。”虽说沉默了良久,但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那种刚毅果决的语气。
村民们还想再劝,可队长已然指挥着队伍,向村外走去。
环顾四周,除了收割完的麦地,就是一处野坟,其他的都是平原,村子的地势又比较低,这对于骑兵而言,正是展开进攻的绝佳地形,快速的冲杀,会让步兵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有那么一瞬,队长的脑海里还是闪过了一丝后悔的。毕竟,自己的队员也是一条条年轻的生命。但是,党的纪律和民族的大义还是让他选择了离开村子。
在战争开始之前,谁何曾想过中国人要打中国人的问题呢?都是百姓,偏偏要以战争来区分敌我。到了今天,经历了一次次与解放地区人民的交流,经历了一次次深入人心的行动,早已让每一个参与这次战斗的士兵,做好了拼将一死酬国难的觉悟与准备。这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内战,而是解放全中国,好似当年革命者推翻清王朝一样。
尽管经历了那么多场大仗,可是这一次,战士们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是从未见过的骑兵,从未交过手的阵势,以及这以少敌多的背水阵仗。
队长看出了战士们心底的恐惧,虽然没人提起,毕竟他知道,自己也曾这样。
“唱支歌吧,就唱咱们的军歌吧。”队长声音低沉,像是说给队员们,也像是说给自己。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一声声铿锵的吟唱,不算嘹亮,却足以振奋每个人的心房。都知道这次战斗凶多吉少,但是一首歌唱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目光再次如炬。不用什么豪言壮语,每个人都抱着舍生取义的信念。
“圆圈阵,就地卧倒隐藏,等到敌人入圈了再打。”队长的话,终结了歌声。也成了战斗前麦田上最后的声响。
瞬间,原野上,万籁俱寂,甚至连风都不再吹过。
遭 遇
空旷的田野里,只剩下敌军骑兵杂乱的马蹄声,以及乌鸦飞行振翅与悲鸣的声音。
侦察班的战士们正在做着最后一遍的战前准备,拉枪栓,压子弹,擦拭军刀,调试准星。
越来越近了,马蹄声,以及马上那些个耀武扬威的身形。再放近些,再放近些。队长心里想着。
“打!”队长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打破了侦察班久久的沉静。12支冲锋枪喷射出的愤怒的火舌,更为这沉寂后的爆发增添了一份气势。
说时迟那时快,数百发子弹如同倾盆之雨般冲着那毫无防备的马家军骑兵飞去,登时那骑兵自乱阵脚,人落马、马倒地者不计其数,阵仗上除了冲锋枪的怒吼,剩下的只有敌军骑兵的号叫与马惊惧的嘶鸣。
“都别慌,都别慌!”敌方营长的叫喊还在一遍遍地发出。可惜,阵脚已乱,岂有人听他的话语,人人自危,都只顾逃命。
见到这阵势,对于侦察班的战士而言,一切的恐惧早已消除,每个战士都热血上涌,冲锋枪喷出的火舌更加狠烈了。
见局面无法控制,敌军营长连开数枪,击毙了一头受惊的马,又领着骑兵快速后撤,这才稳住了阵脚。
侦察班这边也加紧换弹,稍事喘息。
阳光更烈了,洒在了敌军的尸体上,一具具尸体,一道道血痕,在麦地上、在坟头旁,显得那样刺眼,那样触目惊心。
“给我上!”敌军营长重新排布了阵脚,点了一支小部队,重新组织骑马冲锋。
日光下,马刀和长矛上反射的光更亮了,晃得人眼晕。霎时间,在骑兵来到阵前的那一刻,沉寂了片刻的冲锋枪重新开火,这次的火舌,依旧烧得敌军抱头鼠窜,甚至没有再越过阵前一步,便被打了回去,只是又多扔下了几具尸体。“他娘的,他们就十几个人,咱们人数是他们的数十倍,给我上。”敌军营长发现被骗,顿时恼火,大骂着,指挥麾下骑兵以营队为单位再次冲锋。伴随敌人骑兵的怪叫声,还有侦察班战士手榴弹和冲锋枪的轰鸣。
敌军这次显然聪明了不少,不光是开始从左右翼穿插包抄,而且几个人抱团,围住一个战士冲锋。
可惜他们低估了侦察班战士手中的武器,更低估了侦察班战士的战斗意志。他们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任人宰割的平民,而是一群敢于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的解放军战士,是人民的子弟兵。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败下阵来了,明明一个营的骑兵兵力,却被对面的12个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自己损失了大部分部队,对面的解放军却基本毫发无伤。敌军的营长已然怒火中烧,正着手组织着下一次冲锋。他们的士气虽有所下降,但却仗着人多势众依旧气焰嚣张。
侦察班这边,战士虽已疲惫不堪,却毫无退意,更无丝毫胆怯。“队长,我没子弹了,手榴弹也扔光了。”
“我也是,我也没有了。”
经过几轮顽强的抵抗,侦察班这边的弹药已然耗尽。
队长拔出了手中的军刀,对着队伍喊道:“同志们,怕不怕?”
仗前擦得发亮的军刀迎着阳光,发出一道道碧寒的光,现在正绽放着万丈光芒。
“不怕!”战士们异口同声,就连拔刀的动作,都是同时完成的,而那无声的刀刃,也是最好的回答。
12双皲裂的手,12张沾满血污的脸,12套浸满鲜血的军服,以及12把寒气逼人的军刀,一齐把光折射到敌军的脸上。那种气势,排山倒海。
风再次吹起,衣角翻动,血液凝固,伴随着人嘶马鸣,敌军开始了又一轮的冲锋。
阳光下,兵戎相见,高下立判。
敌军装备的砍刀样式的马刀,不仅短,而且笨重无锋,极为钝拙,长矛更是不堪一击。侦察班装备的军刀,灵活轻巧,锋利无比,刀刃过处,敌军刀断枪折,鲜血喷涌。迎着日光,更显利刃本色。
“上马。”队长低沉地说道。
战士们会意,纷纷抢过敌军的马匹,跳上马背,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无不血溅七步,如入无人之境。
人影中,队长一人横刀跃马,正撞上刚刚冲上前线的敌军营长。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相互拔刀厮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马交错之时,刀刃相搏,火光迸溅。回马再战,两人皆殊死较量。
“振德!”“金全!”突然,阵地后方传来了几声呼喊。只见战士李振德和郭金全背靠背而站,双双倒于敌人的马刀之下。
“杀!”剩下的战士们呐喊着,已然分不清谁的声音盖过了谁的,一齐继续冲杀。
而队长这边,由于一瞬间的恍惚,竟被敌军营长一刀劈中左臂。
“啊!”趁着敌军营长还没抽出刀的那一瞬,队长一声大吼,拼尽全力用刀把那个营长抹了脖子。
策马回身,只见阵地上早已血肉模糊,环顾四周,已有六名战友倒下。
剩下的战士背靠背站着,来不及擦拭军刀,只是将军刀举起,迎着太阳,刀锋向前。
战斗已持续三个小时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上百具尸体,血已然将脚下的大地染成了鲜红。
白刃战加之体力消耗,侦察班的战士们虽抱有必死的信念,但奈何身体已然开始虚弱。战士们的脸上和手上喷溅的血,根本来不及用衣服擦一擦,甚至就连那鞋子,也都被鲜血浸泡得变了颜色。凝固了的血液里,也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战友的,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疼痛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本来的狰狞。
剩下的战士,没有人不是挂了彩的。断臂的,断手的,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的腰杆弯下,更没有一个人的信念垮塌。
“侦察班,冲啊!”“骑兵营,冲啊!”两边阵营仿佛是同时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没人再有言语,他们把最后的力气,用在了刀刃上,奋力向着敌人的头上砍去。
又是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刺耳,从开始的铿锵到后来的无力。
战斗是惨烈的,天边的太阳,斜了过去,藏到了远处树的身后,仿佛不忍直视这血肉横飞的战场。200多具尸体,残肢断臂,铺在那块不大的地方,在收割完的麦地,在村外野地里的坟头。
一切都是红色的,尸体是红的,坟头是红的,砍得翻了卷的刀是红的,就连麦田上不时落下的乌鸦,飞起时,也带着一抹红色。
12条血肉之躯,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一个骑兵营的冲击。
尾 声
敌军退去后,龙泉坊的村民们纷纷赶到了战场。
村民们怀着巨大的悲痛,准备寻找12名解放军战士的遗体,就在此时,从成堆的遗体里断断续续传出几丝微弱的呻吟声。
“还有呼吸!”一个村民惊呼。
不久后,四名解放军重伤员被从战场拉回,从死神的手中抢回到了人间。看着那浸染了鲜血的军服,血染征袍透甲红,村民们又从尸体堆里翻出来了侦察班八名战士的骸骨。没有人的眼睛是闭上的,没有人的瞳孔散发着畏惧与退缩;没有人的手是松开的,紧握着的军刀,依然做出劈砍的姿势。
村民们对八名烈士的遗体进行了清洗,尽管有的烈士脸上的肉已经模糊。整理完遗容,他们的眼神还是那样的坚定。
傍晚,四名重伤员被送回军队,八名烈士被郑重掩埋。
龙泉坊遭遇战结束了,虽然寡不敌众惨烈收尾,但革命的果实保住了,咸阳守住了,西安安全了。他们的血肉之躯,换来的是解放战争更快一步的胜利。咸阳保卫战是西安保卫战的前奏,也是终章。龙泉坊村的阻击,是咸阳保卫战的头通鼓,也是英雄们用鲜血谱写的解放篇章。
谨以此文致敬咸阳保卫战中壮烈牺牲的八位侦察英雄:侦察参谋王青山、侦察员李树祥、张发生、郭金泉、李振德、吴明发、郭有才、张延年。
西北工业大学伦敦玛丽女王大学工程学院 姜思成
指导教师:王腾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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